只给玉逍遥蹭饭的小十七

万物皆有裂隙,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

坠落


陈诚的父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实人。大家都不叫他名字,称之为陈老实,或者陈大老实。

当年陈诚出生,陈父给他取名诚字,可没少遭到乡里乡亲的调侃。莫不是想你儿子也继承你陈大老实的外号?陈父嘿嘿一笑,做人就要讲究诚信,诚实。

那是,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,只要是陈大老实答应的事,砸锅卖铁,翻山越岭也帮你办到。名声响当当的。

到陈诚高中时,陈母当年生产伤了身子,一直没调养好。一场秋雨,陈母缠缠绵绵的咳了小半个月后竟是散手人寰去了。留下陈父陈诚父子相依为命。

虽然陈父给陈诚取名诚字,但陈诚的聪明劲可没随他陈老实。小学就开通了帮人代写作业业务,赚了零花钱买糖吃。被陈父知晓后一顿竹条炒肉,停了业务。到初中,陈诚又拿把弹弓打鸟。打死的鹌鹑卖给小餐馆,赚个零花存起来,等够买顿肉了,就提着肉回家,让陈母烧了,一家人打牙祭。偶尔打个鸽子下来,陈诚便会如获至宝捧回家,让陈母炖了汤。鸽子汤父子两都会有默契的少喝,大部分都是进陈母的肚子。

即便这样,不算富裕的家庭,父子的小心照顾,陈母还是一日比一日的衰败,最终撒手去了。

陈父就此一下子去了大半的精气神,头发花白了起来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在陈诚高中时,他村子后方的山搞旅游开发。陈父又打起精神,就老房子搞了个小卖部。价格公道,没有因为是旅游区涨价。口碑累积起来了,生意开始红火,陈诚家日子慢慢好了起来。除了陈父常常对陈诚叹气,要是开发早几年,家里有钱让陈母去大医院检查疗养,说不得陈母就不用早早去了。说着,陈父那双眼睛总会湿润,狠狠干了一口白酒。

陈诚不喝酒。可能是随了陈母,陈诚沾酒身上就会起红斑,也就是酒精过敏。他总是看着陈父喝,和他念叨母亲,然后干了一盅白酒。有时,陈父偶尔醉了会让陈诚别太老实,会吃亏。别走他的老路。他就是分家时太老实,只拿了最没用的几块田。没有启动的资本,半生都过着苦日子,连累了陈母。喝醉的人有些絮叨,刚考上大学的陈诚一边听着一边扒饭。每个男孩都曾幻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,他也不列外。虽然,陈诚和陈父的性格相差甚远,但陈诚很敬重父亲。

老实或许会吃亏,但在现在的陈诚看来,这是珍贵又美好,值得歌颂的品质。

陈家村听名字也知道,一村都是沾亲带故的。上到五代以上的陈家祖一家迁移到此,就此开枝散叶繁衍生息,还有嫁来陈家村的外姓人氏。陈家村内关系网复杂,还有专门的祖祠堂。陈父一支就是陈家祖第三子一脉发展出的。同脉三代以内的,零零散散的有近十人。陈诚考上大学也算是陈家村里一件喜事了,陈父筹罗着办了酒席,陈诚喊人喊的头晕脑胀。什么大伯二伯,三叔四舅,七姑八姨,太祖太姨啥的。他眨眨眼瞅着,莫不是整个村都过来了?等父子两送走所有人累瘫在家里,陈诚最大的想法是以后要是结婚绝对不在村里办。

入不敷出,陈父数了礼金,悄悄自己添了一部分后才拿给陈诚。说是村里人的意思,让陈诚拿去当零花。陈诚也没说什么,拿手上就知道自己父亲添了。刚才那一堆有多少包了红包,又有多少是拖家带口蹭吃蹭喝的,陈诚心里都有个大概数目。只有自己的父亲,真心实意的感谢他们来祝贺自己。

君子欺之以方,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得罪小人。因为君子会自我约束,不寻报复,遵守规则。而小人却不会在意这些,报复从早到晚。

陈诚想,做君子要比做小人累多了。

到陈诚大学毕业,陈父的小卖部已经是旅游区的一个招牌了。十里八村只有陈父小卖部的价格是没有虚浮的公道价。上山玩的,不愿意带水带零食的,基本都会在陈父的小卖部这买。他家最便宜,和超市的相差无几,自然生意红火。也自然有人眼红。

陈诚接到老家电话,是实习不久。陈父性命垂危没办法了,医院打过来的。陈诚像是被铁锤砸上了脑袋,嗡嗡的不清楚。怎么突然就性命垂危了?

他一边买回去的车票,一边找老家的亲戚沟通才弄明白。陈父救了一个寻短见坠崖的人,自己被砸成了粉碎性骨折,下肢瘫痪。本来去大医院开刀做手术,然后调养也没事。谁知道陈父听着住院费那么多,还没养好就回家了,让村上的小门诊给换药。陈父又惦记着小卖部生意,也不好好养伤。结果骨头里面感染了,等发现再送医院,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,让陈诚做好心里准备。

陈诚一夜没睡的赶去医院,陈父的第一场手术刚完结不久。印象里还算健朗的父亲,现在只有皮包骨。而随后的,是医院递来的天价医疗费用。陈诚双眼血丝的问在医院的大姨,“我爸救的那个人呢?”

“咳。”中年女人有些难受的说,“人家是来旅游的,在医院检查没多大事后,他家里人就把他接走了。早没了音讯了。”

陈诚短促的呼吸了一下,“大姨你还有钱吗?”

中年女子咬了咬牙,“我那还有五万块,小诚你先拿用着。”

陈诚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,这个女子四十多岁未嫁人,在村里一直被闲言碎语。也是这个女人把父亲送到了医院,现在还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救人。

陈诚逼回要出来的泪水,“剩下的我再想办法。先把手术的钱交上。”陈父还要继续动手术,将感染区剔除填充。

第一家

“唉,大侄子,不是不借钱给你。今年景气不好,我家也过的苦巴巴。一万,最多一万,再多没有了。这还是看在陈老实以前帮过我的份上。”

第二家

“大学生回来啦。我就一个破种田的,能有什么钱。哪像你家,开个小卖部全都上你爸那买东西的。那流水。哎,你爸帮过我,那一码归一码,我是真没钱。”

第三家

“啊,借钱。没有没有没有。你一个城市人跑来像我这种泥腿子借钱,也不害臊。快走快走。”

第四家

“借钱啊。要不你把你家小卖部卖给我。五万。给五万是看在你爸老实巴交的份上,别不识好歹。要么卖房,要么滚蛋。”

第五家

第六家

第七家

……

男儿膝下有黄金,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祖宗。

这天,陈诚跪了三代内的九家亲戚,借到了三万八千四百块。给陈父续命半个月。

“你父亲这样全身瘫痪了,要时刻有人照顾。而且现在还没过危险期,要留院观察。”

“大姨,你先回去吧。我照顾父亲。”

“那我先回去,小诚你别太急。钱,大姨再想想办法。”

“爸。”

陈父迷糊中看到趴在自己床边的儿子,累极而睡。他时清醒时昏迷的,这会倒是脑袋清醒,回想起了医生的话。一只手缓慢的移动到滴液处。

“快醒醒,快醒醒。医生,医生,不好了。204床病人拔了输液管,呼吸微弱。医生,快过来。”

陈诚自沉睡中被护士摇醒,发慒的看着一堆白大褂围在父亲病床前,然后推着陈父进了急救室。

他坐在急救室外面的座椅上,大脑一片白茫茫。

过了良久,又仿佛只过了一会。急救室门打开了。

“节哀。”

节什么哀?陈诚看着被推出的陈父,似哭似笑。

头七,陈诚喝了一瓶二锅头,呛得眼泪鼻涕泗流。大片大片的红斑在他身上浮现,他又哭又笑的跌坐在地。原来他酒精过敏不致命啊,不过是难受而已。不过是,难受而已。天空哗然雨下,这个世界不曾有一人为这个在雨中痛哭的男孩停留。

陈诚投入了直播业。专门直播猎奇刺激的。什么鬼屋探险,荒村生存,凶杀现场探寻,车祸直播他都干。有时,他还会头一天去要直播的地方准备一些道具,第二天达到惊喜效果。

在直播界,他也小有名气了起来。

过年,陈诚回了陈家村一趟,把陈父留下的小卖部和房子卖给了开发商。成了村里第一个和开发商妥协的人。祖祠堂,陈家老四说陈诚不顾村里的利益,妥协开发商。大家都商量好了,全不答应,一起抬高赔偿的。陈老太爷痛斥陈诚当戏子,谄媚取乐于大众,不尊重生命,直播车祸,拿死者赚钱。

陈诚给他们通通比了一个中指,毫不在乎的大笑离开。

这世上只有一种病,那就是穷。

穷即原罪。

就像他直播的车祸现场,一条人命20万就能买到。

说到底,只要有钱就好办事。

陈诚喝了一口啤酒,一道人影从窗前划过。

兴奋和喜悦涌上心头,那,可是钱啊!


ps:电影“熔炉”有这样一句台词“我们一路奋战,不是为了改变世界,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。”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,与诸君共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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